黄河干流枯水期40%的水量、丰水期26%的水量来自哪里?四川。
这个答案或许有些出人意料,但四川确实以黄河流域总面积2.4%的占比,为母亲河提供不竭的补给。而四川黄河流域面积的90.9%,位于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(以下简称阿坝州)。
黄河在阿坝州两进两出,横穿若尔盖、阿坝、红原、松潘四县,境内干流长174公里,流域面积1.7万平方公里,将世界上面积最大、保存最完好的高原泥炭沼泽若尔盖湿地一揽入怀,造就黄河九曲第一湾的自然奇景,酷似阿坝献给世界的一条洁白的“哈达”。
在川江千里行的采访过程中,记者走进四县,入眼不只壮阔河景,还有河与岸、草与沙、人与地之间的矛盾冲突,四川穿梭其中,寻问题,想对策,以四川智慧筑牢黄河上游生态屏障,守护黄河安澜。
黄河九曲十八湾,第一湾弯在阿坝州若尔盖县唐克镇。登上观景台远眺,白河与黄河在索克藏寺前相会,一道转了个180度的大弯,蜿蜒向北。水上一片祥和,水下暗流涌动,流淌的大河带给河岸的不止丰润,还有无尽的冲刷。在阿坝州,黄河及其支流有一个更为学术的称呼,高原游荡型河流。它们的水流分散,左右摇摆,把土质边坡“吃”进水里。水进则岸退。“在水流的作用下,若尔盖段河岸冲刷力度逐年增加,侵蚀岸线问题日益突出,岸坡坍塌现象频繁出现,导致草场、牧场面积减少,威胁沿岸村庄、道路等基础设施安全。” 若尔盖县副县长杨勇道出了河流侵蚀给沿岸居民带来的困扰。
黄河安澜,是关系沿岸居民生活的大事。为此,若尔盖县投资6400余万元,启动四川省首个黄河干流应急处置工程——若尔盖段应急处置工程,5.06千米生态岸线出现在黄河右岸,“格宾笼石+覆土植草”的设计既能防洪、保持水土,又与减少水流对岸线的冲刷,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。
工程完工后,河岸坍塌每年减少2至4米,保护1.5万平方米的天然草场不受侵蚀。在黄河支流贾曲河,护岸工程与周边环境融合度更高。岸边绿草丛生,草下是一排排已经不太看得出轮廓的袋子。“这些袋子叫生态袋,袋中盛有有机土和草籽,草长起来后能够牢牢抓住土地,起到固坡、涵养水源、防止水土流失、缓解草场退化的作用。” 阿坝县水务服务中心副主任李锐告诉记者,贾曲河岸线土壤比较松,每年汛期,河水连土带草一起卷走,岸坡垮塌,草场退化。生态袋码放完成后,贾曲河已经平稳度过两个汛期,沿岸2000余亩牧草地得到有效保护。在黄河四川段,类似强岸线、补绿意的措施还有很多,沿黄各地以更为生态的方式化解上百公里的水、岸矛盾,守护居民生产生活安全。
相较水与岸的矛盾,草与沙的“斗争”更为激烈。黄河流经的阿坝、若尔盖、红原等2州5县,现有沙化土地面积37.6万公顷。这里原有的绿意被土黄取代,新的草、树正努力夺回原有的领地。
在红原县德香村,草打了个“胜仗”。德香村是红原县沙化面积最大、最集中、最严重、治理难度最大的地方,全球变暖、过度放牧导致草地退化,该县沙化面积曾高达3.6万亩。为防止沙化继续蔓延,2008年川西北省级防沙治沙试点示范工程启动,德香村正式试点之一。当地累计投入资金2900余万元,因地制宜,通过网格状生物沙障+防风林带+施肥+灌草间种等方式对沙化土地进行治理,沙化面积降至2.2万亩,治理区林草植被盖度从不足10%增加到60%。
不止草地,水源充沛的湿地也一度为沙所占。日干乔湿地曾是红军长征途中最悲壮、最艰难、非战斗减员最多的区域。“为什么这里这么难过?”记者问。“以前湿地水浅处可没过膝盖,深处及顶,沼泽也多,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。”听完红原县嘎曲国家湿地公园副局长依云卓玛的回答,记者向湿地望去,却只见草地,未见水域。
“上世纪70年代,为增加草场面积,湿地内修建了排水系统,排水系统不断被加深、加宽,叠加鼠害、过度放牧等因素,地下水位不断下降,湖床、河床裸露,湿地及周边地区出现沙化现象,湿地逐渐变成草地甚至沙地。” 依云卓玛解释道。日干乔湿地是黄河上游重要的生态屏障,对涵养黄河上游水源、调节中下游水资源平衡有着重要作用。湿地的变化削弱了其原有的调蓄功能。为了让湿地恢复原貌,当地通过修建生态水坝等方式对湿地生态环境进行系统整治和修复。如今,草长回来了,日干乔恢复沼泽湿地水域面积200公顷,修复退化湿地面积1950公顷,蓄水140万立方米。记者走进其中,一脚踏在草地上,脚印很快被洇出的水填满。
数据的变化更能印证草的胜利。2023年以来,四川省黄河流域已经完成沙化治理37.1万亩,黄河流经阿坝州的含沙量从10年前的每立方米1.4千克减少到0.3千克,黄河流入阿坝时携带的水量只占总水量的20%,离开时已占总水量的65%,一道能固沙、能蓄水的绿色屏障在此成型。
草沙之争背后,其实是人与地的矛盾。阿坝州是我国五大牧区之一,牧民“靠草吃草”,草场内人类活动、放牧行为是当地居民自古习得的生存之道,却因“过量”成为土地沙化加剧的根本原因。可喜的是,越来越多人意识到这个问题,并为此作出改变。最先作出改变的是阿坝州,除了对沙化土地进行修复,阿坝州更多地对人进行约束。阿坝州通过实施草原减畜超载整改、划定草原禁牧草畜平衡区域、加快畜牧业基础设施补短等方式,缓解草场压力,减轻草原退化。
当地牧民积极响应,39岁的泽旦华就是其中的一员。他不再饲养牛羊,而是把家里的草场租给邻居,自己在旅游旺季的时候开民宿、当司机,淡季的时候出门打工。他说村里很多人都是这样。“现在河里的泥沙减少了,草场的草更多了,我们的收入也增加了。” 泽旦华相信自己和村里人的做法能让阿坝越来越好。有些村民虽然还在饲养牛羊,但他们会把牛羊赶到允许放牧、恢复比较好的草场,自小在湿地边长大的泽让甲正是这样做的。59岁的他现在是一名护林员,他曾一度因湿地内的水越来越少而惋惜。成为护林员后,他定期在湿地内巡护,及时制止违规占用湿地、违规放牧的行为,看到湿地里的水变多了,他很开心。减畜之后,“泽让甲”们的收入并没有减少。2021年起,阿坝州实施第三轮草原生态保护补助奖励政策,将黄河流域四县草原禁牧补助标准从7.50元/亩提高到7.71元/亩,稳定提高农牧民政策性收入,保证“减畜不减收”。
与此同时,阿坝也在探索更多的增收方式,推动高原畜牧、光伏风能等特色优势产业集群发展,持续拓展绿色生态、红色旅游、民族文化等融合发展路径,创建川甘青国家级生态旅游示范区,实施“旅游+”战略,助推文旅、绿旅、城旅、农旅、牧旅、体旅、交旅融合发展,让居民吃上生态饭,从根本上解决人地矛盾。
“未来,我们将进一步深化生态文明体制改革,一体推进制度集成、机制创新,加快推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,以高品质生态环境支撑高质量发展。” 阿坝州人民政府副州长朱锐表示。
文章来源于:中国环境